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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星辰彼时风,尚存兰香二月中。说的是玉兰花盛开的二月,上海即将迎来春天。这一天,找大祥车行刚刚开门,赵大打发车夫出车后,车行外来了一位剃小平头着长衫的跷脚男子,要一辆车去沪西小沙渡。可车行的黄包车全部出车了,黑车也只有老蔡一辆,是陈小姐的包车,尚未出车。来人见车行没车,十分焦急。赵大见客人腿脚不便,似有急事,就叫老蔡违规拉一趟,将客人送到就回来,客人十分感激。老蔡路熟,拉上客人专门拣没有“红头阿三”的小巷走,坐车的男子不认路,见老蔡专走小巷,以为是在绕圈子,心里着急,催促老蔡拉得快些。老蔡不耐烦地说:“这位客人,看清楚了,这辆是黑车,是客人的包车,平时除了拉红木马路上的洋小姐上下学,只拉客人到老城厢观光,临时拉客是要被‘红头阿三’捉去坐班房的。今天不是我要拉你,是老板见你着急,好心帮你,你却不领情,一味催促,我若是走大路,保不定你我都要捉去坐班房,你有再急的事都做不成。日头尚早,你急吼吼赶着去纱厂做啥?有急事何不坐洋汽车?”男子连忙致歉说:“兄弟!坐洋汽车恐怕两个时辰都到不了。不瞒你说,我真有急事。”老蔡问:“啥事急成这样?”男子说:“前两天,日本纱厂的日本人在车间里打死一名女童,才十二岁,只因孩子吃力了累倒在地,胸口被打了十几棍,活活打死。工人们今天要罢工抗议,因此我才急着赶去。刚才多有不敬,请你原谅。”老蔡听了男子的话,几乎奔跑起来。其实老蔡始终拉得很快,男子的背都没靠实过。男子性子急,还是嫌慢,老远看到了纱厂,就跳车,老蔡赶快阻止:“这位客人,纱厂就在眼前,不差这几秒钟,看你腿脚不灵,我把你拉进厂吧?”男子这才又坐下,拿出一块银元放到老蔡手上,说:“兄弟,辛苦你了!”说着,掏出红袖章,一边往手臂上套,一边站起在车上,向厂里的群众招手。厂门口已聚集了不少工人,老蔡赶上几步,将男子拉进人群,男子下车,与老蔡拱手作别:“后会有期,希望有朝一日看到你们交通同胞也为争取自己的权利起来同帝国主义反动军阀作斗争!”说着跑进人群中,举起戴红袖章的手臂高呼一声:“纱厂工人为争取增加工资大罢工开始啦!”工人们早就等不及,手举旗帜、标语,高呼口号,“呼啦一声”从厂里涌出,瞬间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老蔡被簇拥着,不由自主地随人流朝前去。那位男子见老蔡也在游行队伍里,一瘸一拐的走来说:“兄弟,怎么没回去?”老蔡说:“没等我走开,你就招呼游行了,我还来得及跑么?早知你是工人头头,都是工人兄弟,一元银元我不收的!”男子说:“那可使不得,使劳动者增加工资,改善条件是这次罢工的目的,我坐车不付车费如何使得?”“你们闹罢工,日本人就会增加工资吗?”反正被围困在队伍里脱不了身,老蔡就和男子嘎三胡。男子说:“兄弟,以后我去车行找你唠嗑,现在我要指挥队伍,没有时间和你说话了。”却被老蔡一把拉住,说:“你腿脚不便,就坐我的车吧!你站好了,我拉着你慢慢走,站得高些好让队伍听见你的声音。”男子觉得有道理,就又跳上黄包车,站在车上高呼:“要温饱,不要饥饿,要增加工资!”“大家一条心,反对东洋人!”游行队伍群起响应,口号声此起彼伏。老蔡受此感染,竟然忘了回车行。直到游行队伍围着一幢洋房不走了,他才想起早上是要拉陈小姐去上学的,连忙与男子告别,返回车行。赵大见老蔡这么久才回来,又听老蔡说参加了罢工游行,气不打一处来,说:“再三关照你们,见到罢工要绕开,你倒好,还拉着人家参加游行,你大概忘了陈小姐要上学吧?”老蔡一脸尴尬,辩解说自己是被游行队伍困住了回不来。赵大又说:“幸好陈小姐打电话来说今日学校也罢学了,不用去学校,否则耽误了人家上学就砸了车行的牌子。”老蔡连忙赔不是。这个时候,一早出车的车夫大多回来了,今天全市多处爆发罢工,堵了路,黄包车没法上路。赵大转而对大家说:“你们都记住,以后遇到市面混乱时,要绕道避开,不要参与。未出车的车夫都要驻守在店里,已出车的也要尽快回来,损失些车资是小事,不然招惹意外人身伤害就不好了。”
可是二月罢工一直闹到月底方见平复,车行一个月没出车。按照既有约定,出不了车,车行要承担车夫的损失。赵大和祥海没有想到时局会变得如此混乱,当初定下的规矩不能随意改变,为此十分烦恼。幸好“一街两坊”工程不受影响,到了五月下旬已接近尾声,然而从五月下旬开始,纱厂的罢工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天,街头难得风平浪静,祥海去垃圾桥将造房子的多余木材折价退了,刚走到大马路上,突见成千上万的工人群众从各条小马路里涌出来,路边商店纷纷上起排门板关门,电车在马路中央停开,又开始罢工了。
天空灰蒙蒙地翻滚着乌云,像要下雨的样子,宪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工人队伍拦在支路上,不让进入大马路。大概学校也停课了,又有许多学生涌上街头,聆听工人的演讲。一位工人代表站在高处用铁壳喇叭告诉游行群众,就在刚刚,日本人开枪打死了十多名罢工工人,还打死了工人代表。消息传开,刹那间炸开了锅。学生们是前来支援工人的,大部分被警察拦在租界外的支路上,不能够和工人队伍汇合,便迅速分散开来,几人一组,举着“学生演讲团”的旗帜,高呼口号,冲击警察的防线。租界警察闻讯倾巢出动,前来拘捕冲击警察的集会学生。拒捕的学生和警察扭打在一起,哪是警察的对手,很多学生被警察抓走,一时间,大街上到处听闻警笛声。但是被捕的学生太多了,很快就将拘留所塞满了,警察改用警棍驱赶,对学生一顿殴打,学生纷纷受伤倒地。工人们看到学生被打,奋力冲破宪兵的防线,冲向学生队伍,将他们围护在起来,宪警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警棍一顿乱砸,工人和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仍然前赴后继,涌向大马路。此时祥海误入大马路,见此一幕,急待撤离已被汹涌而至的游行群众包围,无法脱身,随着示威群众来到裕昌祥前,听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西装革履男子,在高台上大声演讲,要求惩办杀害工人代表的凶手,释放被捕的学生。
宪警冲进人群,骑着高头大马挥舞警棍朝人群一阵乱砸,示威群众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断,却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越聚越多,宪警一时束手无策。就在这时,从老闸房来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将示威群众团团围住。祥海正担心士兵是否会向手无寸铁的示威群众开枪时,枪声就响了,刹那间,流弹四飞,示威群众尖叫着四处奔散。一颗流弹射在祥海身后的墙上,砸出一个窟窿,祥海慌忙躲进翠芳居门口一块门板下,眼见示威群众纷纷倒在马路上,一瞬间马路上血流成河。这时,“轰隆隆!”一声惊雷在头顶上空炸响,随即下起了倾盆大雨,“沙沙”的雨声打在玉兰树叶上,仿佛翻滚的油锅里扔进一只青蛙,“滋啦啦”爆裂开来。冷风阵阵袭来,祥海躲在门板后面直哆嗦。不一会儿,枪声停了,马路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刚才那位演讲的男子,大概是脸部吃了一枪,血流满面,只见他手捂脸颊,鲜血淌到身上,将他的西装染成了红色马甲,又滴到脚下的红木马路上。红木马路果然高级,即使下这么大的雨,雨水也瞬间流走,将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男子一瘸一拐朝翠芳居走来,刚走上人行道就跌倒在地,祥海赶紧从门板后面钻出来将他扶起。此时,马路上人群散去,警笛声仍在狂飙。祥海趁枪声停止的间隙,架起负伤的男子,连拖带拽,将男子扶到酒行,吩咐立刻关门打烊。酒行离开大马路不远,赵大听说大马路游行群众死了人,见祥海外出未归,正替他担心时,见他驮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回来,顿时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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